周文王的救灾与经济改革

导言：周文王早在三千年前，就尝试将原始“计划经济”与原始“商品经济”相结合，产生出原始“市场与计划”相结合的经济管理思想，客观上对抑制奴隶主敛财、改善民生，起到推波助澜作用，是巨大的历史进步。

帝辛三十五年，周文王姬昌居住在中原程邑，周国遭受到了三年大灾，五谷不收。为了救助难民，减少灾害，周文王对周国实行经济改革。

周文王的经济改革是从政事纠错开始的。他下达了名为《逸周书·卷二·大匡》的诏令。匡，纠正；大匡，就是大范围纠正失误。

周文王下诏书给各方诸侯州牧，结果来了三个州的诸侯。于是周文王召集周国的宰冢、卿士、三老（三公）、三吏大夫、诸大夫，以及所有的执事官员，全部到王庭接受召见，寻找国家得“疲惫之病”的原因。

周文王向众臣询问：政事有无失误？刑罚有无乖违？哀乐有无过度？宴飨有无过丰？用度有无浪费？关市税收如何？山林匮乏程度？田宅荒芜程度？沟渠损坏程度？水旱灾害程度？有无怠惰过错？官员骄奢顽劣暴虐？

周文王首先诚恳地向来自三个州的方国诸侯检讨自己：“不谷不德，政事不时，国家罢病，不能胥匡，二三子不尚助不谷。”周国没有谷物收成，是我缺乏德行，政事不合时宜。现在国家得了“疲惫”之病，不能挽救，如果你们这两三州的方国不能崇尚救助，周国民众就没有谷物粮食吃了。

周文王掉头对官员说，你们要考察基层官员是否尽职，要亲自到乡里了解情况，要通过耆老长者，掌握了所有坑害民众的人和事，详细追问缘由，使坏事真相无法隐瞒。到了祭祀祖庙的那一天，周文王当着祖宗牌位发出警告：“有不用命，有常不赦！”凡有不尽力、不听命令的，我将使用祖宗留下的刑罚，绝不宽恕！

命令颁布之后，周文王走入内宫，不肯继续享用八种珍贵的食品。那就是《礼记·周礼》中记载的：用肉汁烹调并浇上油脂的米饭或者黍食、烤猪、烤母山羊、用牛羊鹿獐的里脊肉制成的食物、煎制而成的牛羊肉、将鲜牛羊肉的薄片浸入酒醋等调味品中而制成的食物、用狗肠网膜油蒙在狗肝上烤制而成的食品等等。周文王带头减少美食，上行下效，百官们纷纷比照周文王而朴素起来，都不敢吃熟肉美食了。到了规定的朝见日之晨，周文王穿着庶民的麻布衣服上朝，这样一来，朝中没有官员再穿颜色鲜艳的高级丝帛彩服了。

周文王向外求援、带头节俭为救灾第一步，第二步是整顿吏治。他亲自对官员的任职情况进行考察，到乡里了解利民举措的实施结果。他亲自赈灾，想方设法广泛救助灾民，没有官员敢阳奉阴违。有官员骄奢顽劣凶残，周文王要求彻底清查并坚决辞退，在各地搜捕敢于对抗周室朝廷者。

周文王救灾的第三步，是实行经济改革。经济改革的第一步是“什伍相保”，强迫农耕。

商朝末期，周国管理制度就是周朝国家制度的前身，已具备“国人”与“野人”的雏形。《孟子·公孙丑下》说“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绕于周国都城方圆七里，居住在城郭之内的人，在西周时被称为“国人”，以区别于住在郊外的“野人”、“鄙人”。“国人”中的农庶，都是祖祖辈辈从周国原始氏族公社转变过来的族人，他们虽然受到井田制的剥削，但与周国王室有血缘关系，合族聚居，受到乡大夫的管理，还有服兵役的权力和义务，这些人处于半军事化管理之中，出乡离土有严格禁令，《管子·立政·首宪》说：“一道路，博出入，审闾闬（lǘ hàn驴汉），慎筦（guǎn音同管）键。”意思是城郭范围之内还要进行分割，修筑围墙，堵住出口，给农庶只留一条路口出入，有专人审问外出农庶的居住地点，由专人掌管放行钥匙。所以“国人”农庶的人身权利是部分受到限制的。而居住在郊外的“野人”，主要来源于被征服方国的庶民，这些人没有私田，不参加“井田制”，是从事农耕的奴隶，担负起供给“天子奉养、百官录食，庶事之费”之责，孟子说：“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均见《孟子·滕文公上》）主要由“野人”奴隶在养活奴隶主。今有学者认为，野人不是奴隶而是庶民，属于自由人平民。而事实上，城郭之内的“国人”农庶都没有完全的人身自由，算不上“平民”，难道“野人”会比“国人”的人身自由更多？甲骨卜辞中有小臣、臣正，大约是从奴隶中挑选出来做奴隶们的头领的官吏。“小耤臣”、“小众人臣”，都是商朝管理农业奴隶的官吏，如果没有大量的“野人”奴隶，需要设置这样的官职吗？商周转换时期，“野人”奴隶已经成为养活国家官员的主要劳动力，国人庶民的生活是有所改善的，中国奴隶社会越来越成熟。

周文王在大灾之年的经济改革，主要抑制对象是王公贵族富豪，救助的是“国人”中的工、农、士、商庶民。在抑制王公贵族豪强奢靡消费之后，周文王劝说游手好闲的游居者注意农时，不要耽误庄稼的茂盛生长期，对城郭之内不想干活的懒惰农庶，实行了五人为“伍”，二伍为“什”的互相担保，强迫农耕。他还要求男性农庶担当起“一户”的家庭责任，户户都有农夫出门耕种。为了鼓励农庶种地，周文王关照：让各地农庶的仓廪分设在原地，由各地官员动员和命令农庶缴纳公粮。按规定征收谷物之后，各地要组织竞争性质的比赛，看谁积藏的粮食更多。他说：“藏不粥籴，籴不加均。”即便有了藏粮也不要卖掉，因为卖掉粮食就会出现社会经济的不平衡。

周文王经济改革的第二步，是“乡正保贷”，发放贷款。

周文王学习成汤在灾年铸造金属货币向市场投放。但与成汤不同，成汤是直接把国家铸造的货币发放给穷人，周文王则要求广泛放贷，让乡大夫来为农庶作借贷担保，相当于建立起原始“国有银行”。他还要求：“成年不偿，信诚匡之类，以辅殖财。财殖足食，克赋为征。”意思是，即便是丰年，也不要急于让农庶偿还贷款，只有这样真诚地进行救助，才能有利于农庶生财。等到给农庶的贷款生出钱来，粮食真正充足了之后，才可以让农庶还贷和增加税收。

周文王经济改革的第三步，是“开关通粮”，统购统销。

周文王发明了类似于现代经济学的“统购统销”经济政策，要求按人口供给食物，限制有钱人多买粮食，强调：“数口以食，食均有赋。”只有让粮食平均了，民众才交得出赋税。过了一段时间，有些地区的灾情得到缓解，粮食有了积累。为了推行“食均”的粮食平均政策，周文王要求“外食不赡，开关通粮”，有了多余的粮食不要私自搞救济，而要由方国王室组织转运到外乡缺粮之地。要求“粮穷不转，孤寡不废”没有粮食的地方人也不要迁徙逃荒，包括孤寡之人，方国王室也都会有粮食供应。周文王不允许粮食停止流动，即便就是戍守边城，只要留下足够粮食即可，不许储存。他派出军队平均分配粮食，“驰车送逝，旦夕运粮。”运输粮食的车子跑得飞快，车队长得看不见尽头，人们不分早晚地运送粮食。

周文王经济改革的第四步，是“币租轻乃作母，以行其子”，鼓励经商，稳定金融。

为了在灾年搞活周国经济，周文王向四方商人下达《大匡》布告：商人应当广泛外出，愉快地交流货物。坐船过渡，路上住宿，都要感到所至如归才好。周文王亲切关怀庶民商人，目的是鼓励他们经商。周文王通过货币发行来对市场进行调控，说：“币租轻，乃作母，以行其子。”如果因为救灾而放贷宽松，造成市场上钱币和田赋“分量轻”，钱不值钱了，那么周国就发行“重币”作为小面额货币之“母”，让大面额货币沉淀，让小面额货币在市面上通行，这就相当于减少了货币流通量，以稳定金融市场。

1958年11月，在读斯大林《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谈话中，毛泽东说到了商品生产，顺势发挥：“商朝为什么叫商朝呢？是因为有了商品生产，这是郭沫若考证出来的。”这是有道理的。商朝的贸易交换早就开始，商品经济已相当发达，从周国的救灾政策中，可以活生生地感受到商朝的商品经济已经发展到何种程度。

周文王经济改革的第五步，是“权内外以立均”，打击黑市，控制物价。

《大匡》公告：“易资贵贱，以均游旅，使无滞。”用于交易的物资，无论贵贱，都要以均价流通，不要让贸易活动停滞下来。周文王以行政手段调控市场，力求在商品流通的过程中，既不让物价暴涨暴跌、让人们感到公平，同时又使得交易行为活跃而不停顿。周文王考虑到灾年的“食品安全”和“投机倒把”问题，说：“无粥熟，无室市。”任何人不得出售熟食（避免疾病），不得在暗室中交易（防止黑市）。为了交易公平，周文王制定出地区差异的商品“平均价格”原则，以及邻里之间的实物“均等交换”原则。《大匡》说：“权内外，以立均，无蚤暮，闾次均行。”要衡量本地与外地物价，制定出平均价格，价格要做到一天之内早晚没有变动。城邑有围墙的住宅区，闾里邻居之间，物资交换也要均等。这样做的结果，市场稳定、交易公平，减少了许多社会矛盾。

周文王认为，商人可以从民众取利，但不能过分，所以必须狠狠打击囤积居奇、以涨价为目的的投机行为。周文王在《大匡》中说：“均行众从，积而勿□，以罚助均，无使之穷，平均无乏，利民不淫。”意思是：只有实行均贫富政策，民众才能跟随君王。对囤积居奇而不肯出售者，将用罚没货物的办法来实现均贫富。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让富者沦为贫困。只有平均社会物资，才能做到社会没有困乏，有利于民众行为不朝淫逸方向发展。

周文王本身为周国最大的奴隶主，所采取的经济政策，都是在自己封国领地上进行的。周文王的经济改革，目的是在一定范围内实现财物相对平均，减少贵族沦为穷人和庶民饿死的人数，客观上是对奴隶社会经济的一种大胆突破。周文王发明了周国贷款和调控货币发行的办法，用公平交换原则，来调控奢靡和鼓励农业生产，在自然经济的基础上，搞活小商品经济，他的经济思想方向，是发展农业、搞活流通、计划经济、鼓励经商、实现一定范围内的共同富裕。

周文王救灾，政治手段与经济手段双管齐下，进行经济改革，这在以自然经济为主的奴隶社会专制集权时代，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古典经济学”缺乏了解。其实周文王早在三千年前，就尝试将原始“计划经济”与原始“商品经济”相结合，产生出原始“市场与计划”相结合的经济管理思想，客观上对抑制奴隶主敛财、改善民生，起到推波助澜作用，是巨大的历史进步。

主要参考文献：《古本竹书纪年辑校今本竹书纪年疏证》、《逸周书汇校集注》、《礼记集解》、《孟子译注》、《管子全译》、《康熙字典》、《百度百科·先秦官制》

【平子，察网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