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砥平里——《红小鬼王扶之》节选
第三次战役结束后,王扶之回了一次国。
那是吴信泉军长带队,三十九军所有师、团军事主官回沈阳参加苏联顾问教授的“合同战术”集训,周恩来总理和聂荣臻代总参谋长还接见了大家。可还没等到开学,李奇微的攻势就开始了,大家又纷纷急匆匆地往回赶。当时王扶之和师长王良太、三四四团团长徐鹏、三四五团团长耍清川同乘一辆吉普车连夜出发,路上因怕敌机轰炸,司机小熊不得不关了车灯摸着黑拼命往前赶……
车上所有人除了司机和王扶之外,都在呼呼大睡。
快到丹东时,王扶之隐约看见前方有个黑东西,他马上喊司机小熊:你看前面有什么玩意儿,这个时候小熊已经困的快睁不开眼了,王扶之一提醒他本能地一踩刹车,车猛然站住了。王扶之和小熊下车一看就到吸一口凉气:这是一条河,河上的大桥已被敌机炸毁,桥前面戳着一个有明显标记的汽油桶,而他们的车已经超过了油桶一米多,再往前就要从这高高的河岸上一头裁进河里,一一五师全部师团主官就要全部报销在这里……
他们赶回部队时,前边已经打响了。
中朝两国军队取得三次战役的胜利,士气非常高涨。但是面对的困难也非常突出。
新任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马修·李奇微中将是个很有进取心的美军名将,他就任之后,经过认真的分析和研究,自认为窥破了中朝军队致命的弱点:中国军队来势汹汹的凶猛进攻,无非是“礼拜攻势”而已;中国军队赖以生存的供需补给,不过是“肩上后勤”而已,而且想出了相应的应对办法。经过一番努力打点整理,他初步恢复了第八集团军的元气和信心,并于1月中旬很快发起了攻势作战。这就使志愿军原拟获得喘息和整补的时间,缩短到不足20天,部队疲劳没有完全恢复。物资弹药没有得到很好的补充,尤其是战线拉的很长,仗就打得非常勉为其难了。
而且非常被动。
这个时候,志愿军第一线兵力6个军20余万人,朝鲜人民军3个军团,7万余人,而“联合国军”一线地面兵力有23万余人。双方兵员对比虽然是中朝方略占优势,但却没有空军、坦克等武器的支援。而随着战线的南移,中朝方的运输线已延长550公里至700公里,加之敌实施空中封锁,车辆行驶极端困难,粮弹物资供应严重不足,部队所需的粮食大部分靠就地筹措而远不能保证需要。
而且,囿于国内战争的经验,他们对于敌人的迅速反扑缺乏足够的思想和精神准备。
基于对双方情况的分析,志愿军总部确定的作战方针是:“力争停止敌人前进,稳步打开局面”并从各方面加紧准备,仍做长期“艰苦打算”的方针,战役的决心为“西顶东放”,即:“以一部分兵力在西线进行防御,坚决顶住美军主要集团的进攻,在东线让南朝鲜军队渗入,造成我歼灭突出之敌的态势。集中我军主力实施反击,争取歼灭南朝鲜军一两个师。随即,向敌纵深突击,从侧翼威胁美军主要进攻集团,争取制敌止于三八线以南或者三八线附近一线。”
具体部署是:西线,由韩先楚副司令员指挥三十八军、五十军和朝鲜人民军一军团(简称韩集团),在金浦、仁川及野牧里至骊州以北68公里地段上组织防御,坚决抗击敌人向汉城方向的进攻;东线,由邓华副司令员指挥三十九军、四十军、四十二军、六十六军(简称邓集团),于龙头里、阳德院里、洪川及横城以北地区集结,准备向原州、横城方向实施反击;由中朝联合司令部副司令员金雄指挥朝鲜人民军二、三、五军团(简称金集团)展开于三巨里、大美洞、宝来洞以北地区,掩护邓集团集结,并准备以三、五军团为为邓集团左翼,向横城东南方向实施突击。
2月5日,三十九军分两路从议政府地区出发,左路一一七师和军直属队经金谷里、磨石隅里公路东进,拟配属于四十二军,担任东线横城方向反突击的预备队;右路一一六、一一五师徒涉汉江,沿汉江北岸公路向龙头里开进,进至白安里、龙头里、大兴里、长岱里、上葛里地区,准备合围砥平里之敌。
在韩集团西线节节抗御的掩护下,邓集团在东线第一阶段的反击相当成功。
2月11日17时,已先后进至进攻出发地域邓集团主力开始向横城之敌发起反击,第四十二军前卫一二四师右翼团迅速攻占上物安里、仓村、石子洞地区;左翼团攻占726.6和531高地;12日6时,全师前出至鹰峰、鸭谷里和石子洞地区,继向福祚洞、广田攻击前进。
根据四十二军首长命令,一一七师在紧随一二四师进至仓村后变作第一梯队,即与该师并肩向上加云、下加云进攻。当日6时,在琴岱里堵击南朝鲜军千余人,经激战,毙伤俘其800余人;6时30分,全师进抵鹤谷里、夏日地区,截断韩八师的师退路……
一一七师以配角身份登场,以主角身份唱戏,很长三十九军的脸儿!
与此同时,四十军、六十六军也相继突破敌阵。四十军占领横城-龙头里公路及广田以北地区,并将该地区韩八师十团和二十团基本歼灭;六十六军领苍峰里、阳地村、新村,截歼韩军一个连并俘美军200余人……
经一夜作战,邓集团在浅近纵深对韩八师完成分割包围,并歼其一部。
12日8时,韩八师余部和美军第步兵第二师九团一部在航空兵掩护下,向横城方向撤逃;10时30分,从横城出动的韩军两个营北援接应,一一七师在四十军一一八师配合下,打退北援之敌,将企图突围之敌阻于鹤谷里、夏日之间,并于当日将其全歼,毙伤俘敌2300余人。
至此,邓集团将韩八师3个团全部歼灭。
与此同时,由横城东北发起反击的金集团于13日进至横城东南之鹤谷里、乌原里、下安兴里地区,歼灭韩三师和韩五师各一部,有力地配合了邓集团的反击作战。2月13日晨,横城地区反击作战胜利结束,韩集团与金集团相互配合,计歼韩八师3个团、美步兵第二师一个营、美、韩军4个炮兵营以及韩三师、韩五师各一部,共歼美韩军计12000余人。
美中不足的是韩八师师部脱逃了。
因横城战斗的胜利,“联合国军”东线进攻集团的美步兵第二师主力、空降第一八七团被迫退向原州、宁越地区;韩军第七师、第九师也分别自下安味里、下珍富里向平昌、旌善撤退。只有团长保罗·弗里曼上校指挥的美步兵第二师第二十三团和拉尔夫·蒙克拉中校指挥的法国营仍在砥平里原地未动。
李奇微不让他们撤。
砥平里是位于横城、汉城之间偏东的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有铁路中间通过。如果砥平里失守,西线美九军右翼和原州的美十军左翼将全部暴露。李奇微认为:如果这个时候让弗里曼撤退,比较幸运的结果是他能在飞机坦克掩护下全师而退,但整个“联合国军”的东部战线的后退就有可能因此而刹不住车,又一次演成大崩溃;如果不走运呢?他们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要被中国军队截住。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弗里曼依托已经相当坚固的工事,固守待援,在坦克和优势炮火掩护下,以逸待劳,给中国军队以重大杀伤……
于是李奇微向美十军下达了作战命令:一、砥平里的美第三师第二十七团死守砥平里阵地;二、美十军以位于文幕里的美步兵第二师三十八团即刻增援砥平里;三、美九军、英二十七旅和韩六师向砥平里与文幕里方向移动,封闭美十军的空隙。
然而刚获大胜的“邓指”对敌情却出现了误判:“邓指”认砥平里之敌已经逃跑了一部分,剩下的已不足4个营,实际上人家是美步兵第二十三团一个整团和一个法国营,加上配属的一个炮兵营和一个坦克连,共6 000余人,而且已构筑了相当坚固的工事。基于这种误判,“邓指”决定集中目前能够集中的8个团的机动部队求歼砥平里之敌。而这8个团又是分属三个军五个师的建制:三十九军一一五师三个团,四十军一一九师三五七团、一二○师三五六、三五九团,四十二军一二六师三七六团、一二五师三七五团。
这么多不同建制的部队临时凑合在一起,一看就是个发洋财捡洋落的思路。
这几个师的首长如徐国夫、颜文斌等都看到了砥平里之敌很混乱,有撤逃迹象。
一一五师也是这个思路,听说砥平里的敌人并不多,一一七师又已在横城露了个大脸,大家都很受鼓舞,一个个儿兴高彩烈,跃跃欲试,觉得立大功发洋财的机会到了。2月12日那天,颜文斌副师长带一个侦察连到望美山侦察砥平里动静,望远镜中看到敌人在调动调整部署,汽车、坦克、人员来来往往看起来很乱,于是他也判断敌人已经慌了神准备逃跑了。
其实王扶之也同样揣着发洋财的小九九。
2月13日,在一一五师作战会议上,师长王良太先拟以三四四团为第一梯队,三四三团并指挥三四五团一个营为第二梯队,王扶之当即就表示反对:“根据地图上看以及现在美军的部署,三四四团在望美山东侧沿着铁路打到砥平里,而望美山西侧有条公路直通砥平里,我们三四三团可以翻过望美山,沿着公路直接打到砥平里,哪用得着跟在三四四团屁股后头当二梯队?干脆,我们三四四团并肩突破!”
王良太师长和沈铁兵政委最后同意了王扶之的意见:三四三团、三四四团并肩担任主攻任务,三四三团沿砥平里、曲水里公路向砥平里方向进攻;三四四团沿铁路向松岘里、王岘里以东攻击,三四五团一营为三四三团预备队。而三四三团自已的部署也是一个“并肩突击”:二、三营为第一梯队,一营为第二梯队,配属的三四五团一营为预备队。
——王扶之一定要挤上前排,那是怕洋财太少,被徐鹏给独享了。
应该说他们此前观察到的砥平里之敌很混乱有撤逃迹象的情况基本属实,那天白天弗里曼确实想跑,而且也获得美十军军长阿尔蒙德少将的批准,部队已经在准备撤逃了,但李奇微否决了阿尔蒙德的命令,弗里曼随即遵命转入了防御。这个老行伍的确也是经验丰富老道:砥平里周边都是山,如果按惯例沿山脊布防,兵力再多两倍也顾不过来。于是他将部队收缩布防在谷地中,而以优势的炮火迎击沿山脊而下的中国军队。除了榴弹炮,他手中还有十余门高炮和二十多门坦克炮,而后来的战况表明,这些直瞄火炮对攻击部队的威胁很大很大……
这个突变的情况和这个强硬的对手,他们的确是估计不足。
14日14时,一一五师各部队向砥平里方向攻击前进。
22时,三四三团到达距砥平里约2公里的公路边的一个小村玉岘里。王扶之向各营交代了任务。因为夜间看不清地形,只是概略的指示了一下进攻方向。部队随即展开,三营在公路右翼对望美山西坡与二营并肩搜索前进。一营在二营后面跟进,配属的三四五团一营在玉岘里南光阳一带作为预备队待命;23时,王扶之指挥二营五连仅用40分钟夺取了一个高地,歼敌30余名。王扶之凭感觉觉得这里很象像砥平里,当即向师指报告:“我们打到砥平里边沿已经接敌歼敌30余人”,而师指的回答是:“立即攻击并占领之。”
待到他展开地图仔细核对时才发现,这里不是砥平里,而是砥平里外围马山的一个山头——马山是砥平里以南3个高地,西靠砥(平里)曲(水里)公路,东临阳(平)原(州)铁路,是能够瞰制砥平里的制高点。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审讯俘虏得知的情况与他们此前得知的大为不同:砥平里不是没有多少敌军,而是有6000多名美法军,还有许多坦克大炮……
而且,这个时候他们也瞅明白了:敌人根本不是要撤逃,而是决心拼死顽抗,固守待援。人家工事做好了,地雷埋上了,铁丝网也拉起了,火力配备得极有章法。天一亮,被阻滞在雷区和铁丝网前的攻击部队就暴露在敌人空地火力之下……
后来弗里曼上校自己也说,最激烈的时候他们每门炮一夜发射炮弹竟达到250发。
王扶之赶快向师指重新报告,师指令三四三团坚守马山。
第二天,他们就迎来了最严峻的考验。
15日天一亮,砥平里之敌的反扑就汹涌而来。
敌人攻击的重点是三四三团二营马山阵地——谁都知道这是个要点。
二营的四、五两个连队分别在马山三个高地固守,六连预备队,在营部附近待命。弄清楚敌情后,二营营长王少伯、政治教导员刘月清即抓紧天亮前的短暂时间,先后招集营党委委员和排以上干部开了两个短会,明确了任务和决心,要求抓紧构筑工事,作好战前动员,准备掩护主力明日继续进攻砥平里……
6时许,美军一个连的兵力在十余架飞机和炮火掩护支援下,分两路向二营四连、五连阵地扑来,遭到四、五连步兵武器猛烈的火力拦阻,很快被击退;8时许,8时许,敌约一个连向四连阵地发起进攻,并以一个排的兵力向四连左翼迂回。营长王少伯指挥全营各种火器放敌人放进30米距离予以猛烈杀伤,同时令四连组织兵力适时向迂回之敌发起反冲击,再一次将敌击溃……
敌人攻击不果,又调动空地火力一通狂轰滥炸,二营仓促构筑的简易工事大部分被敌人摧毁,人员伤亡也较大;11时许,敌人进攻的兵力挡次上升到一个营,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以多梯次的战斗队形再次发起冲击,五连三排因伤亡太大,被搭载着两个排步兵的几辆坦克突入阵地。王少伯即令五连预备队发起反冲击,恢复了阵地。但敌人多梯队多波次的冲击仍然接二连三地蜂涌而至,战斗中五连连长贾海才在封堵突破口时英勇牺牲,身负重伤的指导员高洪明倒在地上还在大喊:“我们红军团的连队,历史荣誉不能在我们手里丢了,同志们坚决把敌人打下去……”;四连阵地危急时,营长王少伯赶去时被敌人机枪拦阻,被打得抬不起头来,急得大嘁:“四连的同志们守住阵地,把敌人打下去,保持铁四连的光荣!”战士们跳出工事向敌人发起反冲击,边冲还边回应:“营长你放心,敌人上不来!”
而且,干部一有伤亡,马上就有人自动接替指挥。
三十九军政治战后整理的《活跃在马山的政治工作》中,对二营有过这样的评述:
在战斗中只要干部一喊,战士马上就回答;全营没有一个打哑巴仗的。干部鼓起了战士的勇气,战士又增强了干部的信心。
……
战士没有畏缩的,干部没有叫苦的;干部鼓动战士,战士爱护干部;上下一致,自觉自愿地完成了艰巨的守备任务。
中午时分,四、五连因伤亡太大,王少伯不得不将四、五连幸存人员合力加强五连阵地,营预备队六连接替了四连阵地,令各连立即调整,组织合并建制后送伤员,收集弹药,恢复工事准备再战。
天亮后战斗打响时,王扶之令团迫击炮连在望美山西北坡占领发射阵地,以炮火支援二营战斗,同时令三营八连向二营运送弹药,一营派出一个排帮助二营运送伤员。一营副营长刘德本向政治教导员唐存法请求亲自带一个排去,教导员唐存法劝阻不住,只得让他们去了……
刘德本上去没一会儿,就被敌人的炸弹炸伤,后送途中牺牲了。
午后,敌人的炮火更加猛烈,航空火力突袭也越来越频繁,阵地已变成一片焦土,到处都在燃烧,战士们的伤亡也越来越大。四连连长、指导员相继负伤,副连长黄道武自动代理连长指挥部队坚持战斗,迫击炮手们炮弹打光了,炮手们就操起起敌人丢下的步枪打击敌人……
15日15时左右,美军以数十架飞机向二营阵地轮番轰炸扫射,继而又以一个营的兵力发起进攻,从砥平里出动的美军、法军多达5路,完全是一副不要本钱拼老命架势,炮火密度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二营伤亡骤增,已经是班不成班,排不成排,连不成连,只能各自为战,战士们都操起身边所有能用的武器各自迎击从不同方向冲上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美二十三团团长弗里曼上校后来很得意地赞叹说这是“非常精彩的空中支援”:光秃秃的山脊上的中国士兵犹如“暴风雨中的草木”,纷纷倒下。这的确惨烈得让人痛心,身经百战的老兵王少伯手中已没了预备队,不在下级面前叫苦的他终于不得不对老首长叫苦了,给王扶之打电话时都带着哭声儿:“团长,下命令撤吧,再不撤,我们二营就被打光了……”
“不行,马山这个阵地无论如何不能丢!”
“团长……”
“王少伯我告诉你,你要把马山丢了,老子非杀你的头不可!”
王扶之指挥打仗不爱骂人,遇上部下叫苦建议放弃阵地时,他就是平平静静一句话:“还是要守,还要守好!”当有人说人快打没了弹药也打完了要求下来时,他的回答也是简单得很:“我给你送弹药去!”——接着就把弹药送上去了。
这回发这么大脾气,那是个罕有的例外。
——他是对的,大白天在敌人飞机扫射轰炸中往下撤不是白白送死吗?
也别怪王少伯这个很能打仗的营长像孩子一样地要哭,眼睁睁地看着战士们如“暴风雨中的草木”那样纷纷倒下,他能不痛心疾首?更让他终身感铭的是,在激烈的战斗中,当自己指挥位置暴露在敌人火力下时,六连3个战士马上奋不顾身扑上来围住了他。
结果其中一个牺牲了。
王少伯能不难过?
这一天三四三团二营打退了敌人16次冲击——很多次都进入了白刃肉搏,毙伤敌400余人,阵地寸土未失,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全营能站着走下阵地或被人搀着扶着走下阵地者,仅160余人。
而邓指出于“敌军要遁逃”这个先入为主的判断,仍然准备当夜继续攻击砥平里。
然而这时中国军队的攻势已成强弩之末,进攻砥平里的部队缺乏统一调度和指挥,打起来的时候常常你打我没打,锣齐鼓不齐,对敌人火力无法压制,坦克不能摧毁,障碍也无法突破,在猛烈炮火轰击之下,始终无法扩张战果。而弗里曼将坦克用作机动火力点,形成据点式防御,兵力相对集中,火力亦很强大,依然固守着以砥平里为中心的环形阵地和290高地,还在猛烈炮火掩护下不断向攻击部队反扑,夺回第一一九师一度占领的凤尾山。
战至15日下午。双方仍然相持不下……
但此时砥平里的战况对砥平里守军也相当不利,他们的炮弹将尽,步兵第三十八团部队迟迟没有上来,骑兵第一师的增援部队也一直没有消息,只要当面的中国军队当日晚上再加一把力,他们也很难再撑住局面。
然而,战场形势却发生了有利于“联合国军”的逆转。
15日15时30分,三四三团参谋长汪明德发现三四三团一营集结地南光阳南山有浓浓的弹幕,又不像是砥平里打来的,随即给师参谋长程国璠打电话询问南面是不是出现了敌情,程国璠说曲水里方向有一一六师的部队在阻击援敌,你们还是准备今晚攻击砥平里吧。王扶之随后又给师长王良太打电话,王良太说第四十二军在曲水里打援,你屁股后头很安全,一一六师配署给你们的山炮营也要到了,你放心一门心思打砥平里吧!
团指挥所在半山坡上设了观察哨,王扶之放下电话正和政委王国瑛、副团长朱互宁一起吃饭,观察哨就传来报告:“我们团部前方公路上好像有些牛车乌烟瘴气的”,王扶之一听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不好,肯定是敌人来了!”
这到处兵荒马乱的,老百姓赶着有牛车出来跑个啥耶?
副团长朱互宁刚一脚跨出指挥所,就看见敌人一长串敌人的坦克搭乘载着步兵从曲水里方向向团指挥所这边冲了过来,前头的坦克已经冲到眼跟前儿了,天上还有黑压压一片飞机助阵,急切中朱互宁拔出手枪就射击坦克上搭载的步兵,紧随他出门的王扶之回过头来就下令:立即令二营坚守马山阵地,一营、三营和三四五团一营各自坚守原阵地,把所有能用得上的家伙操起来阻截敌人的坦克纵队……
待他再回过头来时,二十多辆坦克已经冲到团指挥所下方公路的涵洞上面,而汪明德参谋长正在涵洞里向师指挥所发电报,敌人的坦克纵队就这么着轰轰隆隆地在他脑门子上“从头越”了。这个时候团指附近的各路队伍也手忙脚乱地向坦克上的搭载步兵猛烈开火,打得敌人死的死伤的伤纷纷从坦克上掉下来;守在公路东侧的三连火箭筒手李喜帮、杨喜贵操着一支“巴祖卡”,用6发火箭弹击毁两辆坦克;八连三班战士孙连山带着3名战士提着爆破筒滚下山坡冲向坦克,途中战士李国华不幸负伤,赵振才冲上去拾起爆破筒插入敌坦克履带将敌坦克炸毁……
团警卫连另几个战士也炸毁敌坦克一辆;团迫击炮连几个战士发现有个军官模样的美国鬼子跳下坦克在路边指挥,先开枪将其打倒在地然后拽着就往山上拖,后面的敌人不敢追也不敢开枪,迫击炮连就这么着活逮了一个美国军官。
那个时候志愿军还拿坦克这样的铁疙瘩没啥好办法,除了有数的几支“巴祖卡”,主要武器就是炸药包和爆破筒,一营教导员唐存法率领三连守在公路窑口阻击敌人坦克,称手的家伙只有一具“巴祖卡”,三连连长王怀战指挥这具“巴祖卡”在十几米的地方连打二发击中了一辆坦克了,唐存法想这可把路堵住了,后边的坦克也过不了了。殊不知被击中的坦克很有“大局观”,还是冒着浓烟往前冲,过到涵洞口才滚到公路边,后面的坦克则继续往前冲……
王战怀一枪一个打死好几个鬼子,还活捉了几个没打死的送到营部。
这一通忙活,打掉了搭载坦克的骑五团L连大部,还活逮了十七八个。
——其中一位是骑五团第三营营长埃德加·特雷西中校。
可大多数坦克还是冲进了砥平里。
后来这才知道,这是美骑兵第一师第五团新任团长马塞尔·柯罗姆贝茨上校率领的特遣支队。柯罗姆贝茨本来的任务是率骑五团全部及配属有第七十坦克营A连的两个排、第六坦克营D连和野战炮兵两个营以及一个工兵连,将辎重、弹药、救援物资和医疗队带进砥平里。他们日前下午从骊州南侧梨浦里一路向砥平里高速开进,因原州汉江大桥被炸毁,又连夜架设浮桥,于15日凌晨时分重新启程,途中在曲水里分别遭到第四十二军第一二六师第三七七团、第三七八团和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一部的顽强阻击……
应该说一二六师和一一师一部的阻击相当顽强,柯罗姆贝茨一个上午多次攻击都未能突破他们的防线,三十多辆坦克还损失了13辆。于是柯罗姆贝茨向砥平里的弗里曼通报了救援受阻的情况:我们全团人马及辎重和医疗队要冲过中国军队防线非常困难。而这个时候的弗里曼正在焦头烂额,没好气儿地回答说别人来不来我不管,你必须冲进来。柯罗姆贝茨因为行前跟李奇微立过军令状,弗里曼这么一说他也急了眼儿,于是不顾骑五团各级指挥官的反对,命令辎重和弹药车辆和医疗队就地留下,而以一个加强连的兵力搭乘剩下的23辆坦克组成特遣队,冲过中国军队的防御阵地,直奔砥平里……
柯罗姆贝茨此举在战后在美国国内受到了垢病:他把救援行动变成了一次装甲突击。
但也应该承认,柯罗姆贝茨的这个冒险举动,的确出乎一二六师阻援部队的预料:柯罗姆贝茨以装甲突击纵队疯狂硬闯,完全不管不要跟进的步兵和辎重车辆,本来就缺乏反坦克武器的他们很难阻止,只能尽力消灭搭载的步兵……
三四三团同样没有料到屁股后头会着火,也是猝不及防的一通忙乱。
柯罗姆贝茨其实也很狼狈,他们闯过三四三团防线时也损失了4辆坦克,而且搭载的骑五团L连165名官兵仅剩下连长约翰·巴莱特上尉23人,余下的19辆坦克冲进砥平里时已经打光了所有的炮弹。进得砥平里后,看着自己一个加强连没剩下几个人,愤懑至及的巴莱特上尉操着手枪就要找自己的团长柯罗姆贝茨拼命,被人强行摁倒打了一针镇静剂才消停下来……
然而他们给砥平里守军来带来了信心——喜出望外的美法官兵一起向援军发出欢呼。
这个时候,第四十军军长温玉成和第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先后向“邓指”建议撤出战斗。邓华也冷静下来权衡了利弊:如果继续组织力量攻击砥平里,即使能够攻克,就各个击破敌人以造成战役有利态势的全局目标来说,都慢了一步;除非在攻克砥平里的同时,又能消灭相当数量的援敌,而中朝军队主力又能适时进至长湖院里以南地区敌人主要进攻集团侧后,才能迫使敌人全线退却。
但平心而论,邓华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
15日17时30分,邓华作出了一个痛苦而又明智的决定,邓集团向砥平里进攻部队撤出战斗向北转移,前出至原州附近的各军同时向北转移。这个时候王扶之还在调整部署,等待师指挥所再次进攻的命令,参谋长汪明德多次询问师指挥所,得到的答复都是“待命”……
“待命”一直到待16日拂晓,师指挥所打来电话:
“不打了,立即撤退。你团立即撤至砥平里东北上下高松地区。”
命令一传达完电话就中断了——看来师指也在撤收。
王扶之立即部署全团撤退:参谋长汪明德带二营马上出发抢占草望里、砥平里至原州公路坳口掩护主力撤退。要占领草望里西山窑口有两条路线,走山路就是跑步也需要一个多小时,从铁路隧道穿过去有半个多小时,问题是隧道里驻着有几百名伤员和野战医院,大部队通过很困难,大白天要撤出伤员又怕敌机前来光顾……
万幸,汪明德带三营跑步穿出隧道后,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敌机不会临空了。
颜文斌副师长也赶到了,这位红军老战士守在隧道内,督令路过的部队都要带出隧道内的伤员。王扶之要求说每两人必须抬一个伤员,不分连队不分建制务必把伤员们全部带出来,向洪川地区转移。还好的是,因为天降大雪,三四三团撤出了马山阵地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带出伤员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16日晚,部队在上下高松地区宿营。
是役,三四三团坚守马山阵地,积极进攻砥平里,打退砥平里之敌多次反扑,歼敌450余人,俘美军27人,韩军1人。但三四三团也付出了一营副营长以下322人负伤,二营副营长夏成尧以下105人牺牲的代价。仅从三四三团这个局部来说,还不算太吃亏。但从整个战役来说,却是一次得不失的严重失利。
从此以后,美军遇上包围迂回,也有了敢于固守待援的信心。
而且,志愿军并未始战前预计的那样,停止敌人的进攻。
砥平里之战后来成了一个热门话题,笔者也对这次战役重新作过考量:对于中国军队来说,攻而不克当然是一次失利。但柯罗姆贝茨冲进包围圈里后,砥平里守军的日子并不好过。柯罗姆贝茨没有带进期望中的物资和弹药,而负了伤的弗里曼也于柯罗姆贝茨冲进来之前乘直升机离去,新任的团长是李奇微派来接替他的美十军作战处长切尔斯中校,这位新任团长其实前一天就来了,却一直躲在后方而未参与任何指挥——很有军人使命感的弗里曼也不让他参与指挥。柯罗姆贝茨特遣队冲进来时看到,有二十多辆卡车塞满了阵亡的官兵,这说明守军的伤亡也很大——以20多辆2.5吨卡车装载尸体至少为六百具估算,砥平里守军遭受的“失去战斗能力”的伤亡至少在两千人左右,而且弹药也将告馨,很难抗御中国军队再度发起的攻击。
据美二十三团的老人回忆,切尔斯在二十三团没有弗里曼的指挥威望,也拢不住部下。
笔者曾问过王扶之老人:“如果那天晚上再打,你们三四三团还能不能打?”
老人很肯定地说:“能打!”
“理由?”
“三四三团只有二营损失重,主力还在,炮兵也来了,再打还能打!”
“三四四团哩?”
“三四四团伤亡也不重,也能打!”
四十军一一九师损失最重,但师长徐国夫也认为四十军部队还能打!
美军方面也有很多幸存者不解:为什么中国军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打反撤了?
这的确是个遗憾,笔者谨记下来以备方家再考。
【双石,察网专栏学者,新华文轩出版传媒集团编辑、计算机高级工程师,着名军/战史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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